爸爸跟著政府軍隊自大陸來台灣,民國四十三年退伍時,幾乎是身無分文。後來娶了埔里姑娘在台定居。
嘩啦啦!天空突然下起好大、好大的雨,民國四十八年四月,我出生在大雨滂沱台北市哈密街的家中。三、四歲的時候,家住三重,三重當時是個每雨必淹的地方,一次颱風天,我記得很清楚,水淹及腰,爸爸穿著短褲,一雙腳踏在高高的圓凳上,用另一隻腳移動以搶救東西,腳被玻璃刮傷,血汩汩的流著,染紅了污濁的水。
爸爸說,在我更小的時候,也是颱風天,水淹至胸口,抱在媽媽手裏的大弟,一直喊肚子餓,所有食物都被水淹了,爸爸只得到外面尋找,在水中泅走,過了台北大橋,看到一戶樓上的人家在賣包子,從樓上吊個竹籃下來,爸爸買了包子,又在水中泅走,過了台北大橋,回到家,讓飢餓的家人裹腹。
民國五十幾年,日本進口一個蘋果三十八元,爸爸在蘋果攤前轉來轉去,轉了好幾天,終於狠下心來買了兩個,他的心很痛,可是想到他的家人沒吃過蘋果……。
為了一家浩繁的食指,爸爸什麼都肯做,住在永和的時候,爸爸三、四點就起床,幫人載運豬隻,天還未亮,他就在黑暗中和著豬糞和龐大的豬隻奮鬥,把豬抬趕上車,再送到買方指定的屠場。豬隻送到之後,他又馬不停蹄的去開計程車。後來爸爸因緣際會做起棉紗生意,才當起大老闆,成功的經營二十幾年的事業!不過,這老闆很辛苦,從上到下都得過問。
從小家境不富裕,但爸爸每年一定帶我們一家去環島旅行,雖然他個性很急,沿途幾乎都是走馬看花,可是我們很了解他為了我們增長見識的心意,也很感謝,因為長大才發現,幾乎全台灣我們都去過好幾次了。
長大成家,生了珈瑩,爸爸很開心。他很疼珈瑩,和以前一樣捨不得吃、捨不得穿,就捨得花錢買進口日本小葡萄,看著孫女一把一把的塞進嘴裏。後來,又生了書霈。到珈瑩、書霈很大了,他還是捨不得我們坐公車,回娘家一定親自接送,偏偏我又很喜歡回娘家。
爸爸說小時候,有一個廣東戲名伶看到他,聽了他唱,有意收他當弟子,他從小有唱歌的天份,也很會讀書,全縣八千多國中生,他考第一名,只可惜時運不濟,祖父去世的早,他也無緣再讀書。
爸爸很頑皮,住在永和的時候,一天起床,看到牆上爬著一隻黑色大蜘蛛、椅子底下露出一截黑白相間的蛇尾巴,我們嚇得尖聲大叫,爸爸卻不打蛇,在旁邊看得很得意,原來那些都是玩具!晚上,他知道我怕鬼,就教我在手中用中指寫上「我是鬼!」,再緊握拳頭,這樣子我和鬼就是同類,就不用怕鬼了。
成長路上,爸爸一直都支持著我們,就像一顆大樹,豐實、濃密的保護著我們,不受風吹日曬。
有一天,爸爸突然對我們說:「我要去養生文化村住」。我們幾個一開始很擔心,像他這麼好動的人,怎麼可能住得下去?他說:「我已經快八十了,我想過屬於自己的生活」。於是他很瀟灑地在去年年初一住進了養生文化村,而媽媽也在去年九月一同入住。
現在的他們忙得不得了,清晨上山做運動、彈彈二胡和鋼琴;吃完早餐,爸爸就到投資室報到,看股市行情,媽媽則參加手工藝課程及健康講座;到了下午,有時唱卡拉OK、有時參加社團活動或上山澆水種菜;傍晚,是爸爸和村內高手打桌球的時間,爸爸年紀這麼大了,球技還是很厲害,可以連續蹦蹦跳跳兩個小時不喊累;偷偷告訴大家,其實爸爸年輕時還是個跳水高手咧!
我知道他們在養生村是忙得很快樂的,感覺愈來愈年輕了,我想他們真的找到退休後想要過的生活了。
※後記--爸爸的回信
阿@:
非常感激,也十分感謝妳們對我的鼓勵和肯定,說實在,這只是為人父母所應該盡的責任而已。
很愧疚妳們的童年生活並不寬裕,更深深的自責在基礎未穩固前就貿然娶妻生子!記得妳大學畢業時提出要出國讀研究所,被我一口回絶,其實在妳大四時,我已多方安排打聽為妳深造舖路,但妳三個弟弟給我的擔子更重,最後只好放棄讓妳出國的機會,而今他們憑著各自努力在國外得到高學位,四個子女中妳的學歷最低,心中深感遺憾!
如今一切希望寄托在珈瑩身上,明年從台大畢業,立即出國深造,在三十歲以前拿到博士,我堅信能目睹那一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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